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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田青的故事(散文)

2021-10-29 23:00:31 来源:陵园文学 点击:19

我和田青的故事(散文)

三十年后的一个傍晚,我又看到田青了!

是田青。那日正秋分,在新建教学楼后边散步,我一眼便认出她。此刻,在群草中,她正昂着头,站成一棵树。

是田青啊!我惊讶地叫出了声。独独一株,长在群草之中,每个枝节间都结满了长长的果子。其它的草,都染上了一层层黄意,而她依然青翠。跑过去,一把抱住她,莫名的一种爱怜与惊喜喷薄而出。

我是无意中看见她的。她着一身青绿,仿佛刚从春天里走出来。那一份绿,始终停不下来。她一点都没变,还是那样的洁净和安静,还是那样的宠辱不惊和去留无意。世间万千诱惑,之于她,似乎只是一种澹远和虚无,而她只做田青。

原以为,她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不想,在这夕阳浅绛的薄暮里,忽然又遇见。这一次遇见,偏是迟到近三十年。人生漫长,三十年前,我们还是一群小小孩,那时不谙世事,只顾戏耍和欢喜。人生又何其短暂啊!三十年,仿佛一瞬,我们固执而老诚。三十年,不想青丝都已变成了白发。而田青不一样,她还是田青,她青青的样子,一如当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默默地,站在校园新楼后的一个拐角处。在群草中,是那样的安静,和淡定。小时候,喜欢叫她田青。现在,仍喜欢叫她田青。这辈子,想必这种喜欢再也改不掉。

记忆里,田青是一株含羞草。

夜幕来临,她将自己叶片小心翼翼地一页页收起。这个时候,我想她一定是在蕴蓄着一种力量的。她想用一种新力,来等待着另一个黎明的开启。晨光熹微时,她又开始恣意地将叶片一页页打开。她喜欢阳光,在阳光的暖里,她能把自己绽放到极致,让自己的那份绿旖旎到倾城。

田青,这种收放自如、规律有致的一种草,世间并不多见。而田青偏能做得到,又做得好。人若是能像田青一样该多好?收得起,又放得下。这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啊!

小时候,见过她最美的样子,是将一片片荒塬野坡染成青青一色。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学读白居易这首诗时,我对草儿们就存有一种敬慕之心!那时,似乎告诉自己将来也做一棵草,一棵倔强有信念的小草。

田青是草。她与群草共生,有着草的矜持与洒脱。而她,又独立于草之外。若让其自由生长,她又能成长为一棵树,一棵可高达两到三米的树。然而,她不是树。她只靠种子发生,一年仅一次。就这一次,怕也是极其短暂了的。只要有需要,她会随时随地奉献出自己。

在人们眼里,她只是一棵草。至多,只配做改良土壤的底肥。哪里荒芜,哪里盐碱,哪里似乎才是她的天地。起初一直认为,她只能生长在沟坡滩涂等盐碱较厚重的地方。其实不是。她也喜欢那些酥软通透的泥土,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和信念。

那个年代,也许唯有田青,才能将那一片积贫积弱的盐碱地喂成肥沃。

她又是一种短命的草。

小时候,很难见她能活过秋分的。

出生时,看似青荣俊茂。然而,很少能见到她花儿开得全,果儿结得满。或早或晚,可能就会被掩埋到地下而化为泥土。来世间一遭,她只想做好自己。每一段生长,似乎都是赴死一般。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该做的,是责任,也是使命。她从土中来,又回到土里去。从青青嫩草到长大成人,一生都不曾逃脱被泥土掩埋的命运。她没有责怪和报怨,也没有消极和遁世,她似乎乐于将此生奉献给需要她的一方泥土。她认为这种不求回报的奉献,是一种值得。

她有着极强的生命力。种子落在哪儿,就会在哪儿生根、发芽。起初,她只当自己是小草,做着小草一样的梦。她以草的名义,过着一生,去完成一棵草的使命。她活得很坦荡:开花时,开花;落叶时,落叶;结果时,结果。她似乎从不考虑未来,也许她没有未来。她是乐观的,再大的风吹雨打,似乎都不能阻挡那一份倔强的青青。

从青葱到枯落,从开花到结果,她一生短暂而淡定。出生时,茁壮;开花时,璀璨;结果时,饱满。然而,未曾有几日能看到她老成一棵草或一棵树。即便生命茁壮,也只为化作绿泥。她的每一次拼命,似乎都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既然我不能主宰命运,我可以让自己活得风光。

她的这种品性,人类多需要学习啊!

很多草,不开花,她开,只是她很少有花开倾城的机会。她的花很小,米黄色。花的品相也不美,一瓣儿大,一瓣儿小,显得极不对称。味道也只是青青一色,没有一丝香甜之气,而她偏偏喜欢开。要是让她开,从上到下,每一个枝杈间似乎都能开得满。那是干净的一种花,从不招惹蜂蝶,更不招惹杂虫。也许虫们因为不喜欢这一份清粼粼的干净,才远远地要躲开。

初中时,读袁枚的《苔花》,误认为她就是苔。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她比草长得要高大,在草的世界,她偏是一棵树,一棵会开花的树。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高大,而偏离草的世界。她说,我就是一棵草,一棵普普通通的小草。

夏日蓬勃,万物欢腾。她开花了!她花期不长,然而很满足。她始终向着阳光开。她很小的时候,形如一株株蒿草,叶和梗都清脆到底。小时候,极脆弱,似乎不使劲触碰一下,就可能闪着腰肢。它的味道很浓烈,是那种青奇的浓,浓得似乎要流淌出来。小时候割草,不小心将它收了。回家,母亲会说,怎么把田青都割回来了?牛马猪羊都不愿吃。许是因为味道太独怪,很少有人要接近她,更很少有人要取乐她。草都割完了,她依然挺立成一片风景,或是站成一棵树。在那一片荒芜里,她以树的姿态笑看天下。她说,呵呵,我是一棵树,一棵倔强的树,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小时候,大片大片的土地都种满田青。我的记忆里,她似乎要占有一片山河。

起初一直认为,她只是用来改良土壤的一种野蒿。其实不是。她的种子还是贫穷时光里,用来充饥的一粒粒美食呢。

我的记忆里,初中每天都要吃田青盐豆和田青饭。

开始,人们并不知道她的种子能吃。许是饿得慌,才有人要私下里在河边沟头种上她。

她不是豆,没有一点豆的营养;她也是豆,形状若豆。即便放上了椒子盐,味道也不觉得好。青味太隆重,我似乎是不愿吃的。有时候,用它包包子,煮山芋干子或老南瓜,味道虽不太好,饿极了,也能吃上三两碗。因为天天要吃,几乎是鼻鼻眼眼里都是那一股股青青味。想来,真得要感谢那些田青们!若是没了她们,怕是很多人都不再熬得过来。

小时候,常拿田青盐豆子和邻家姐姐换好东西吃,她偏说那东东好吃得很。一次,她的母亲跟她说,傻孩子,那是人家没有东西吃了,才用田青做菜做饭食的。她不懂,偏觉那味道好。后来,又偷偷换了好几次……

田青,是我见过最有气节的一种草,也是我见过最心疼的一种草。

高中之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田青。后来也一直不曾见。原以为,我们之间的故事从此便结束。不想,三十年后我们以这样的方式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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