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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小说』归宿

2022-04-15 17:20:34 来源:陵园文学 点击:16

五彩斑斓的梦,活泼天真的笑脸,慈祥温暖的微笑,都成了一个梦,而那个梦,没再醒来。----题记

[一]

白像男从省城回到家乡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可她径直去了后山阿婆的墓地,路过的村民都禁不住惊叹:这女娃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胆大。

月亮上来了,白像男有点诧异,因为时隔三载,她竟然不再讨厌月光了,她觉得月光是大地的衣裳,有了月光,大地就显得温存而矜持。

她坐在阿婆的坟地边,把心中累积的想念一句句说给埋在地底下的阿婆听,但她知道,阿婆再也听不到了。于是,她就把心中的念想说给夜风、说给鲜艳的山花、说给夏夜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而在城市的时候,她经常仰望天空,把对阿婆的想念说给天空的流云。天空晴朗的时候,她会满心欢喜地把自己的心事向舒展的白云诉说。而天空打雷快要下雨的时候,她往往什么都不说,她想面目狰狞的黑色云朵,给她的阿婆传话时一定没有好声气。

白像男坐在后山阿婆的坟地边,说着说着,月亮就倾斜了,她发现自己的影儿转了个方向。恍惚间,白像男听见草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心中一阵惶恐,她屏住呼吸继续听个究竟,都说她胆大,可这时她却真切地害怕了。忽地,一个黑影从草丛中窜了出来,白像男走近一看,原来是她爹白天宝。

白天宝天生弱智,四十多岁了说话还流涎水,眼睛一大一小,有点斜,鹰钩鼻,见了人话不多,只是“嘿嘿”地笑。偶尔说一句,字不多,却三遍五遍地重复。白像男看见她爹,没好气地说:“爹,你跟着我干嘛?”白天宝嘿嘿笑了几声后,说:“黑娃他爹说看到你回来了。”便没了下文。

白像男便猜测一定是村里人告诉他她回来便上坟地了,他才会找来的。没辙,她只能领她爹回家。

白像男的阿婆是被一场大火带到天堂的。她一直相信,阿婆会在天堂看着她,因为像阿婆那样善良的人是不会下地狱的。

夏风吹过她的脸,拂过她的发,记忆中的画面又一次呈现在她的脑海。她的家以前有三间瓦房,土坯墙,不高不矮,院子周围是用篱笆墙围起来。失火烧了其中单独的一间房后,就剩下相连的两间了。一间白天宝住,一间白像男住。失火后残留的半壁残墙犹在,破落的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静默在茫茫夜色之中。她原以为,在这普通的三间瓦房里,伴着阿婆的疼爱和温暖,会是她童年最好的归宿,可她失算了。

白天宝晚上有起夜的习惯,那天他半夜醒来后,先迷迷糊糊地在屋后的茅厕里撒了一泡尿,清醒后便来到老娘的屋里,摸黑到柜子上的竹篮里取一个蒸馍,干巴干巴地吃完后又爬到自己的炕上睡着了。

可偏偏那晚他点起了煤油灯,因为他还想到他那个喝茶的玻璃缸子里加一点开水。临转身时身上披着的衣服袖子带翻了煤油灯,煤油洒到木柜子上很快就被点燃了。白天宝见状吓得直哭,撒腿就跑,也不知道去喊村里人前来搭救。在另一屋的白像男听得动静后,她的哭喊声,救命声惊动了村民,可火势凶猛,等完全熄灭时,白像男的阿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离开了人世。那年她才十五岁。

后来白像男给黑娃说起这些时,她说:“黑娃哥,我其实是讨厌那天晚上的月光的,要不是它把房子照得跟白天一样亮堂,你说那火还能烧得起来吗?”

[二]

一日,白像男趁东家睡觉的空隙,来到黑娃做工的工地,把过分想念阿婆的心情给黑娃说了。黑娃说:“也好,你回去,离阿婆近了,阿婆看到你或许会托梦来。”于是黑娃选了个空闲的上午从工头那里请了假把白像男送上了回老家的长途汽车,直到白像男坐上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时,他才回过神来往自己做工的地方走,可让黑娃没想到的是那是他们最后的离别。

白像男和黑娃从小青梅竹马,一起穿开裆裤长大,当别的孩子笑话白像男是“没娘娃”“喝羊奶长大的”时,只有黑娃陪在她身边,看她一次又一次地抹眼泪。

起初的时候,白像男会哭喊着跑到阿婆面前质问:“阿婆,你告诉我,我果真是没娘娃吗?我果真是喝羊奶长大的吗?”当她问起这些时,阿婆有时在灶膛前烧火,她会气定神闲地用火棍挑起燃得正旺的柴火说:“看到了吗?你娘就是这炉火,冬天可以取暖,给我们温水做饭,没有她,我们能生活吗?”有时,阿婆会在太阳下晾晒,这时她又会对她说:“你娘是阳光,像金色的绸缎,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会紧紧地裹挟在你身上,没有她,我们的衣服会晾干吗?被子里的棉花会松软吗?”而有时,阿婆会在村子里的井旁打水,这时,她又会说:“你娘是井神,保佑全村人们有水喝,我们全村人可都供着她呢,你说,要是没有她,白马店的人还不都得渴死吗……”阿婆的回答总是千奇百怪,每次,年幼的白像男天真地竖起耳朵听,每次都半信半疑,每次都觉得她娘一定很伟大,要么是炉火、要么是阳光、要么是井神。

白马店的几十户人家坐落在半山腰上,地势陡峭,靠天吃饭,种些食粮,日子过得清贫。那个村子大多都是白姓人家,杂姓很少。黑娃大名叫白先光,由于长得黑,村里人都叫他黑娃,好像他从来都没有大名似的。黑娃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心底纯善,对白像男这个从小就可怜的孩子格外照顾,看着自己长得黑不溜秋又老实木讷的儿子,又看着越来越水灵的像男钟情于黑娃,老两口心里甜得跟吃了蜜没什么两样。

白像男逐渐长大后,对于自己的身世,也不再追问了。因为她知道,问了也是白问。阿婆每次的回答都是相像的。如果她问河边洗菜淘米的阿婆,她定会说:你娘是河底游着的鱼;如果她问正在田间劳作的阿婆,她肯定会说:你娘是拂过麦穗的风;如果她问正在包饺子当年夜饭的阿婆,她又会说:你娘是新近贴在门框边上的红对联……于是,白像男沉默了,不再问了。而只有黑娃,一直陪在她身边。听到别的孩子们嘲笑白像男时,笨拙的他总会说:“像男,就算你没有娘,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对你好。”黑娃第一次说这话时只有八岁,而白像男只有七岁。往往听到黑娃这样说时,抹鼻涕擦眼泪的白像男总会破涕而笑。

白像男这次从省城回来,她不想走了,等黑娃回来,他盖了带有大门庭的瓦房,娶了她,种几垧地,种一园子散发着各种各样香味的花,养一头母猪,下了猪仔换钱币使,养一窝鸡娃,长大后下了蛋给黑娃补身子。

每当她这样幻想的时候,她就觉得幸福的日子离她不远了。红色的绸缎嫁衣,红色的盖头,红色的绸缎鞋,跨过红色的火盆,过上红火的日子,那是她离开阿婆以后最好的寄托,也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归宿。

想到这里,她红润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甜蜜。当她身着水红色柔软面料中袖的上衣、月白色中裤以及皮凉鞋出现在白马店的村民面前时,女人们都偷偷地议论着她有关来钱的门路,而男人们则注视着她越来越丰满的胸和翘起的屁股。

黑娃没回来,人们的猜测乱七八糟。有人说:是不是白像男被城市的男人睡过了,黑娃不要她了?也有人说:是不是她到城里傍上了大款,不跟黑娃好了?更有人说:是不是进了城里人的窑子了……

可白像男不去理会,任凭别人怎么说,她还是过着她素白平淡的乡下日子。可白马店的男人们从此有了心事,那就是有朝一日,谁能把白像男给睡了?不然便宜了那些狗日的城里人。

[三]

白马店的白家阿婆是个苦命的妇人,丈夫被公家的人抓去当兵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丈夫走时她腹中的婴儿还没有出生。

她腹中的婴儿出生后,妇人一看是个儿子,满心欢喜,仿佛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于是取名叫天宝。天宝出生后发黄了三天后面上的黄才逐渐退了。后来发现嘴角不住地流涎水,妇人想长大后就会好些,可三岁过了涎水依然流,连一个“娘”都不会叫。好心的邻里都劝她:“天宝娘,再寻一家嫁了吧,天宝可是你一辈子的操心,你将来老了怎么办?”可天宝娘坚决不,她坚信天宝爹会回来,就算不回来,也会想办法给她捎话回来。于是,天宝娘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态度一直死守着,直到她死去。

天宝七岁才开始说简单的话,送到学堂不到半日就被老师送回来了,说他老是翻同学的书包,把老师的茶杯当尿壶。

眼看着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说不到一门亲。天宝娘托人到处说,眼睛瞎的、腿子瘸的、同样流涎水的……但两年过去,终是没有结果。天宝娘觉得天宝没有娶媳妇的命,也就罢了。于是,天宝娘又四处打听有没有被遗弃的女婴,抱养一个回来长大好给天宝养老。

在农村,为了生个儿子,连生几个闺女的人家会把闺女联系好送给别人,或者包一个崭新的褥子放在路旁写一张关于孩子的纸条,写明这个孩子的生辰。

天宝娘四处寻问,过了这一村走访那一村,终究没有打听到要送孩子的人家。渐渐地,她也就松懈了,不再打问。抱着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的心态,继续过活着,忙碌于灶台旁,田地间。

很长一段时间后的一日,邻居张大妈急急地走进了天宝家,说有人看见村口的池塘边放着个婴儿,正哭呢,叫天宝娘过去看看,还说这话是村口的胖嫂子传来的。天宝娘听了很是高兴,搓了搓正在和面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几下,急匆匆地朝村口的池塘边走去。

是个女婴。天宝娘给她取名“像男”,顾名思义,像男孩子一样,长大更要像个男人一样。

像男来到白家的第二天,天宝娘牵来一直高大而胖的奶羊,据养羊的李大爷讲,天宝娘抠门了大半辈子,就大方了这么一回,这只奶羊可是天宝娘打了三天的谷子换来的。尽管如此,天宝娘一点都不心疼,傍晚时分太阳快回家时,看到她右手抱着怀里的娃娃,左手牵着奶羊,从山里回来,朝家的方向走去。

白像男不随她“爹”,自小生的机灵,三个月开始笑出声来,五个月就会吃手指头了,七个月便会在到处爬来爬去的,一岁时已经学会走路了。

天宝娘因为孙女的乖张成天乐呵呵,好像她从来没有那个傻瓜儿子一样。把像男上山下地背上背着,温热的羊奶瓶怀里揣着;到像男大一些时,上集市赶集手里托着,棉花糖:二角、冰棍:三角,还要吃酸梅粉,过早掉了牙的天宝娘笑着说:“给娃买,给娃买。”

家里穷,交不起五元钱的学费。十二岁的白像男便跟着同样贫穷进不起学堂的黑娃一起挖山药去了。白像男说:挖山药换来的钱给阿婆买一床海绵褥子,再买一条加厚的羊绒围巾。这样,当冬日俏皮的雪花儿落到围巾上,不一会儿便会变成水珠子回它娘家去了。

村里人都议论白像男越长越好看,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阿婆听在耳里,喜在心里。可阿婆的眼睛却越来越不好使了。有可能是这么些年因想念阿公流的眼泪太多了吧?白像男想。

每当白像男叹息阿婆的视力越来越不好时,阿婆总是说:“没什么好遗憾的哟,这个世界越来越不好看了,树上不会结出金色的果实,麻雀也不会有五彩的羽毛。”

白天宝和白像男两父女相处得不怎么好,白天宝除了整日在村子里游荡几乎没抱过白像男几回,长大后的白像男并没有怪他,因为她知道他是个傻子。可日后的一件事让白像男觉得她这个“爹”,不但是傻子,而且是恶心的流氓。

一天,她和黑娃正在村子旁的河水里捞鱼玩耍。白天宝赶集回来的路上遇到他们,便说给他们买了糖叫他们去家里分,当他们俩跟随着白天宝进了他的屋门时,白天宝将门从里面锁上了,不见他要分什么糖,只见他躺在土炕上从裤裆里掏出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用手摆弄着,吓得白像男直哭,拉着黑娃不停地喊人来开门。

那年,她十一岁。

[四]

自打白像男从省城回来后,越发的会收拾打扮自己了。她心里想:黑娃看见了定会欢喜的。自从十六岁和黑娃随村里人出去,她想黑娃和她攒的钱也够了,就等他回来盖房子了。

就在人们胡乱猜测着她在省城所从事的职业时,她爹白天宝却傻乎乎地和别人谈起了“买卖”。

一天午后,村北边老榆树下的棋摊上,白天宝也凑热闹去看别人下棋。

先是许二开的口,许二是外地人,来白马店做贩牲口的生意。在外面跑久了,油嘴滑舌的,有俩钱,穿得光鲜,梳背头。对着白天宝说:“天宝,听说你闺女回来了?”天宝听着许二喊他,连忙迎过去满脸堆笑。许二说着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在天宝面前晃。天宝看见欢喜,因为他从来没拿过这么大的钱,只是在别人数时多流几串涎水。天宝欲伸手去拿时,许二却闪到了身后,白天宝流着涎水说:“给我,我要买酒喝,买花生米吃。”这时,许二凑近白天宝的耳朵嘀咕了几句,白天宝便接过许二递过来的百元大钞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看着许二得意的神色,旁边下棋的白老三意会。白老三五十多岁,谢了顶,看起来像是六十多了,是个老光棍。拉白天宝到旁边也塞给他几张碎票子。

是夜,村里的狗叫了几声后便歇着了。白马店村庄的上空掠过几声低沉的鸟鸣,仿佛是在祭奠什么。白天宝拿着白天得来的钱币在村里的小商店里买来烧酒、咸猪手和花生米,请许二和白老三来家里喝酒。同来的还有村头的“阔少爷”。“阔少爷”大名白大生,是村里的“土财主”,开粮店,也卖清油,长得胖,白马店的人们都说或许是他家从来不愁没油吃的缘故吧!

白像男天黑透后做了一会子针线便睡下了。她说等黑娃回来她要给黑娃纳几双千层底的布鞋,穿着舒服。

当有人走进她的屋子时,她正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见黑娃对她说:“像男,等着我,等工地这个月工钱发了我就回来了。你别再来了。就算你的东家对你再好,给你再多漂亮的衣服,咱也做不了城里人,咱伺候他们,还不如伺候土地去,伺候土地不看脸色……忽地,又听到阿婆的声音:棉花糖二角,冰棍三角,呵呵,给娃买,给娃买……”

黑娃的话好像还没说完,白像男便觉得有人用毛巾堵上了她的嘴。双手也用绳子绑上了,下身有东西进入,一阵钻心的疼。而后,她看到三张熟悉的面孔……

黑娃从省城赶回白马店时,白像男的身子已经僵硬了。听村里人说她是喝农药自杀的,也有人说她是上吊死的,也有人说那天早上太阳还没升起时,白像男就死了……

当许二、白老三、阔少爷和白天宝被黑娃叫来的警察带走时,白天宝对警察说:“警察叔叔,为什么抓我?”问烦了的警察照着他的后背一顿猛抽后白天宝就缩着身子不言语了。

自那天起,后山白家阿婆的旧坟边,添了一座新坟,白马店的村民们经常看到一个年轻的身影在新坟边从天明坐到天黑,再从天黑坐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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